患者男,58歲,主因“腰背痛伴全身皮膚變硬8年”入院。8年前,患者無明顯誘因出現腰背部疼痛,在當地醫院行磁共振成像(MRI)檢查提示腰椎間盤突出,對症治療後可緩解。後逐漸出現雙手指間、指蹼皮膚發白變硬,伴皮膚緊繃感;雙側肘膝關節屈側及小腿皮膚變硬緊繃,尚未影響肢體運動;無麵部皮疹,關節腫脹、強直,雷諾現象等。4年前,骶髂關節MRI提示可能為強直性脊柱炎(AS),未接受規律治療。2年前,患者出現麵部及頸部皮膚發硬,轉頭及張口受限,伴口唇外翻,四肢軀幹活動亦因皮膚變硬受限。頸椎X線檢查未見明顯異常。3個月前,患者因雙腎結石伴左腎積水擬行手術治療,全麻過程中因出現插管困難而提前終止手術。患者近感吞咽困難,體重下降2 kg左右。
■診療分析
強直性脊柱炎?
患者為中年男性,慢性病程,以腰背痛起病,骶髂關節MRI檢查提示可能為AS。上述線索易使人將診斷焦點集中於AS,但尚須與其他可引起腰背痛的原因(包括機械性、結構功能性、感染性、腫瘤性、內分泌性等)進行鑒別診斷。入院時查體顯示,患者麵、頸、軀幹、上下肢近端皮膚及皮下組織變硬繃緊,張口受限;脊柱明顯後凸,枕牆距明顯增大,脊柱活動受限;雙前臂屈曲位固定,下蹲不能,雙側4字征無法完成。
入院後進一步檢查顯示,患者血常規正常,血沉(ESR)明顯加快(53 mm/h),C反應蛋白(CRP)正常,血鈣、磷濃度正常,人類白細胞抗原(HLA)-B27(+)。骨盆正位片示(圖1),雙側骶髂關節間隙顯示不清,下段腰椎呈竹節樣改變;骶髂關節CT示(圖2),雙側骶髂關節諸骨骨質疏鬆,關節麵模糊,髂骨緣關節麵下骨質密度不均,關節間隙融合消失。
圖1 骨盆片示雙側骶髂關節顯示不清,下段腰椎竹節樣變;圖2 骶髂關節CT示雙側骶髂關節間隙消失融合;圖3 骨髓細胞學檢查示漿細胞比例明顯增加
綜合患者有腰背痛病史,具脊柱後凸與脊柱活動受限體征,輔助檢查HLA-B27(+),以及影像學檢查提示骶髂關節間隙融合消失等,可明確AS診斷。
僅為強直性脊柱炎?
雖然該患者的AS診斷明確,但8年來,對其造成困擾的不僅為腰背痛,還有全身皮膚進行性變硬,且後者對患者生活質量的影響似乎更嚴重。那麼患者皮膚變硬的原因是什麼,其與AS間的關係如何?
硬皮病?患者首先出現手指皮膚硬化,漸累及四肢與軀幹皮膚,最後至麵頸部皮膚,導致張口受限、吞咽困難。
上述臨床表現似乎支持硬皮病,但可能造成皮膚發硬的病因還包括藥物(如博來黴素)相關硬皮病、糖尿病性肢端硬化、澱粉樣變性、嗜酸性筋膜炎、蕈樣真菌病、類癌綜合征等,須行鑒別診斷。
進一步實驗室檢查回示,患者肝腎及出凝血功能均正常,肌酸激酶在正常範圍,抗核抗體(ANA)、抗可提取性核抗原(ENA)抗體、抗環瓜氨酸肽(CCP)抗體及類風濕因子(RF)均陰性,免疫球蛋白(Ig)G 6.07 g/L(↓),IgA 18.6 g/L(↑),IgM 0.4 g/L(↓)。免疫球蛋白電泳可見IgA、κ輕鏈型M蛋白。上述檢查結果提示,患者存在單克隆IgA異常增生,鑒別診斷的焦點應轉向澱粉樣變性。
澱粉樣變性?患者骨髓細胞學檢查示(圖3),增生正常,可見巨核細胞,漿細胞14.5%(原漿細胞0.5%,幼漿細胞4.0%,可見雙核漿細胞);粒係49%,可見各階段細胞;紅係30%,以中晚幼紅細胞為主,成熟紅細胞呈緡線狀排列。
骨髓病理學檢查示,增生活躍,造血組織40%,脂肪組織60%,可見各期粒係細胞,未見成熟障礙;紅係幼紅細胞散在可見;巨核細胞10個/mm2;漿細胞增多,散在或簇狀分布,形態成熟。皮膚筋膜活檢示,表皮角化過度,基底層色素沉著,真皮膠原纖維增生,剛果紅染色(-)。
根據患者臨床無雷諾現象、無相關用藥史、無糖尿病史,皮膚筋膜活檢不支持嗜酸性筋膜炎診斷,再結合其血中單克隆IgA增多、骨髓內漿細胞比例明顯增加(14.5%)等,請血液科會診後考慮多發性骨髓瘤(MM)的診斷成立。
在明確診斷後,兼顧患者有AS和MM,選擇沙利度胺片(50 mg qn)+甲氨蝶呤(7.5 mg/w)治療。患者轉至血液科接受進一步化療。
AS並發MM:偶然或必然?
早在上世紀60年代,即有AS並發單克隆丙種球蛋白病(MG)的病例報告發表。雷尼爾(Renier)等在557例AS患者中發現有7例並發MG;對早前的病例報告進行總結後,其發現,並發MM的患者以IgA κ型為主。霍達克(Hodak)等報告了一例MM並發皮膚硬化的病例;在進行文獻回顧後,其提出,這一類型患者的皮膚硬化常無前驅感染、且為廣泛持續性。以上特點均與本例患者相似。
MM的病因尚不清楚,近期一項回顧性隊列研究分析了該病的危險因素。研究共納入4000多例MM和2000多例MG患者,結果顯示,患AS的黑人男性發生MM的風險最高[相對危險度(RR)=4.23],提示AS確實增加MM的患病風險。因此,本例患者在長期腰背痛的基礎上發生MM並非偶然。
AS患者常有輕中度IgA水平升高,臨床實踐中也有AS並發IgA腎病的報告,且既往所報告AS並發MM的患者亦以IgA型居多,這提示IgA在AS的發病過程中發揮一定作用,可能是使患者罹患MM風險增加的原因。高水平IgA可能是胃腸道等黏膜表麵對微生物抗原刺激產生應答的結果。因此,本例AS患者並發MM是與IgA免疫異常相關的一種必然。[1411301]
■點評 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仁濟醫院 楊程德
該病例的臨床診斷對於風濕病專科醫師而言並不複雜。對其進行討論的目的在於,首先,提醒臨床醫師不要忽視澱粉樣變性、MM等單克隆丙種球蛋白病所致皮膚硬化;其次,AS並發MM是一個相當有意思的話題,有關IgA在AS發病過程中作用的深入研究,將揭示其與MM相關的根本原因;最後,多種風濕性疾病可伴發M蛋白血症或MM等淋巴細胞和漿細胞疾病,臨床表現為血沉持續增快,常被誤診為疾病活動和誤治,這應引起臨床醫師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