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醫師的故事,時刻演繹;住院醫師的經曆,從未忘記。對於每一個正在經曆或者已經曆過住院醫師生涯的你來說,住院醫師的時光都是彌足珍貴的,因為這是一個醫者成長的必經之路。本文為《有一段人生叫住院醫師》係列報道第一篇。
主人公:李劍,曾經曆五年住院醫師的生涯,現為複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心內科副教授。
大學本科畢業的時候,我正巧遇上了醫學生就業製度的改革期,從分配製度走向雙向選擇。我有幸拿到"紅卡",就這樣懵懵懂懂地成為了駐守在ICU(重症加強護理病房)裏的一名住院醫師。
雖然當時沒有現在的"規範化培訓",但是當時對於住院醫師的培養也是非常嚴格的。按照省衛生廳的規定,要修滿住院醫師這門"課程"的"學分",必須馬不停蹄地在兩年的時間內完成不同科室之間的輪轉。為了響應號召,我便成為了"四處輪"的"科室人",對於科室有著很強的歸屬感。回顧起那段住院醫師的時光,依舊曆曆在目,今天我想分享三個讓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故事。
故事回顧一:他艱難地在手板上寫下"生不如死"
我記得有一次在呼吸科輪轉的時候,我遇到了一位患有慢性支氣管炎的老先生,他已經入院很多次了。有一天,我早上去看他的時候,發現他還在呼呼大睡。他患有慢性呼吸衰竭,因此有時晝夜顛倒的生活方式不足為奇,但是在早上7點就睡得那麼沉,這還是第一次。我聽值夜班的同事說,老先生晚上還非常吵呢,一直說有人要來害他,說隔壁床的病人想悶死他。我越想越奇怪,於是我用聽診器為老先生聽心肺情況的時候無意看了一下氧氣表,發現氧流量竟然非常大。完了!我暗吃一驚,顧不上講話,立即關小氧氣量,跑去拿了血氣分析的針,一查發現二氧化碳瀦留非常嚴重,已經造成二氧化碳中毒了。
我趕緊叫來家屬,同時,我馬上在病床邊為老先生做了氣管插管。老先生已經呼之不應,所以我也沒有用麻醉鎮靜劑。當管子經過聲門的那一刻,老先生突然抽動起來,我抬頭一看監護器,竟發生了室顫。於是我立即一邊按壓,一邊準備好除顫,360J,一次成功!接上呼吸機以後,隨著老先生血液中二氧化碳量的降低,他慢慢蘇醒了。
之後我了解到,老先生的兩個家屬因為覺得老先生半夜老是吵著胸悶是因為氧氣量太少的緣故,所以他們就擅自開大氧氣,本來想著多一點氧氣應該沒事,不行就再開回來,沒想到後來他們都睡著了,導致差點出了大事。到了ICU,老先生醒了以後,因為有插管,所以感到很痛苦,加上按壓的時候有肋骨斷了,會很痛。所以盡管生命體征在不斷變好,但是由於情緒波動,老先生會經常在手寫板上寫下"生不如死"的字樣給我看。
我每次總是緊緊握著他的手,告訴他我會盡早拔管的。經過治療,老先生如我所願一天天地好轉,於是我們開始嚐試脫機,他這次卻緊緊抱住管子,死活不同意。我問他,你不是很痛苦嗎,拔了管不就好啦?他繼續在手板上寫著:插著管子胸悶好多了,拔了要死掉的。我笑了,在手板上回複他:你不是說過生不如死嗎?他接著寫道:好死不如賴活著。我們看了看,彼此都笑了。後來脫了呼吸機,拔了管,老先生順利出院了。現在想來,一晃,已經過去了16年,不知道這位老先生是否健在。但是那次搶救,給我印象最深的是:盡管插管前告知談話的紙上會寫明:氣管插管會發生室顫,原本以為這不過就是一句告知的話,但經過那次事件,我深刻地認識到:醫療無戲言,人不是機器,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故事回顧二:躺在擔架上的他反複"微笑"了兩次
在ICU輪轉了一年半以後,我對自己的未來開始慢慢形成了認識。我覺得,無論是做怎樣的醫生,都需要有專業研究的經曆,所以讀研究生成了必須。經曆了辛苦的複習迎考的日子,最終我如願以償地在研究生階段選擇了自己非常喜歡的心血管專業。之後我來到華山醫院,進行了為期20個月的第二次住院醫師的生涯。
記得有一次來了一位已經暈厥的老人,心電圖檢查的結果顯示沒有異常,但是我了解到,這位老人在暈倒時曾經摔傷,於是我高度懷疑老人的暈厥和心髒有關,但是又沒有證據。正在檢查時,我忽然發現老人麵帶微笑,神情怪異但又呼之不應,於是我立即在床邊對其進行了胸外按壓,兩三下他就鬆了下來,抓著我的手說:不要按不要按。之後我聯係了監護室,但是幾個小時都沒發現什麼,直到淩晨,忽然他又出現了怪異的微笑,我一看監護器,心電圖顯示心髒的跳動是一條直線。其他人還以為是心電監護的電極掉了,我想也沒想,立即對他進行了按壓,幾下按壓之後他就醒了,心電圖又恢複了正常。
從急診部送到住院部的途中,老人還反複"微笑"過兩次,那時急診部離住院部有一段距離,所以我隻好把擔架停在大馬路上,對他進行胸外按壓,想必當時的路人看見這種場景也很吃驚吧,但是我當時隻想著快快把患者送到心內科,也就顧不了那麼多了。
原來老人患的是病態竇房結綜合征,心跳會自行停止,而所謂的詭異的笑容,不過就是心跳停止以後的"阿-斯"綜合征出現的麵部肌肉痙攣而已。要是按壓遲了,心跳停止的時間長了,患者可能就再也恢複不過來了。後來住院部緊急安裝了起搏器,最終成功挽救了患者的生命。
故事回顧三:在這分秒之間也許結果就會不同
記得有一個小姑娘因為腹瀉被送過來,她身體很虛弱,一直在發熱。消化科醫生看過後,做了簡單的處理,順便問我是哪個科的。我說我是心血管內科的,消化科醫生說小姑娘還有胸悶的跡象。當時我想,一個上吐下瀉的小姑娘,還沒用藥,她感覺胸悶不會是得了心肌炎吧?半小時以後,小姑娘忽然神誌不清了,緊急被送進搶救室,心電監護一看,是室性逸搏節律,後來各種驗血的報告出來,我們考慮她是患了合並急性心肌炎。
雖然搶救沒有停止過,但是病情發展太快了,最終沒能把她救回來。我當時就想,要是患者一來,立即做個心電圖,就在這分秒之間,結果會不會不一樣呢?但是無論如何,小女孩還是離開了這個世界。每當搶救失敗,我都會有點自責,盡管自己的醫療行為沒有錯誤,卻也不能改變什麼。
第二次住院醫師的輪轉,和第一次截然不同。第一次輪轉的時候,我什麼都不怕,什麼都敢嚐試,什麼科室的疾病都希望能夠做些診療;而在經曆了很多生死救治以後,在第二次住院醫師輪轉的時候,我卻變得保守起來,遇到問題想得更寬,也懂得術業有專攻的道理了。在尊重別的科室的同時,我會多讀一些有關心內科的書籍,多想一些心內科診治的道理,慢慢地,我就走上了專科醫生的道路。
依稀記得手拿教科書、一會兒坐到護士台、一會兒回到值班室、毫無睡意、聽到心跳加速的那天晚上,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值夜班。經過搶救,看著病人在平緩的呼吸聲中沉沉睡去,伴隨著窗外的天色由黑轉白,我的住院醫師生涯正式開啟。
在我的從醫生涯中,有兩位老師讓我印象很深刻。他們在我的工作中各自扮演"嚴父"和"慈父"的角色。"嚴父"告訴我:"要多看書,學習新的東西,我這裏的東西隻能代表過去和現在,將來是你的天下。我所說的東西,你記下來回去仔細翻看是否書上都有,如果書上沒有,就說明你看書看得還不夠多。"因為他,我都會做足準備接受他查房的檢驗,但是我卻覺得很充實。"慈父"告訴我:"對病人要一視同仁,檢查身體要規範,對於每一位患者,都要聽一聽心肺功能,搭一搭脈搏。醫療不僅僅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機械操作,更不是簡單地吃藥打針,醫生應有自己的職業規範,聽一聽,看一看,表達的是一種對患者的關心和愛護,更何況很多時候還會因為這些細微的動作發現病人的其他問題呢!"在做住院醫師的時候,我的帶教老師並不隻是簡單地傳授知識,而是將他們心中的從醫規範對我言傳身教。
不知不覺,我的從醫生涯已經走過了16個年頭,對我而言,最重要的還是那段擔任住院醫師的時光。住院醫師,是成為一名合格醫生的必經之路。在這條路上前行是艱苦和艱難的,需要很多額外的付出,但同時,在困難中前行,也是快樂的。一個好的醫生不僅要從住院醫師的經曆中學會通科的醫學,同時也要不停地思考,這樣才能逐漸走進專科。天道酬勤,做醫生沒有捷徑,唯有勤苦。要多學習,更要多經曆,所有愉快和不愉快的經曆都是有價值的,這都會成為日後職業生涯的寶貴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