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終點,不要痛苦

作者:郝新平 來源:中國醫學論壇報 日期:10-08-12

  羅愛倫 教授

  羅愛倫,女,北京協和醫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麻醉學與疼痛醫學專家。曾任中華醫學會麻醉學分會主任委員,中華醫學會北京醫學會麻醉學分會副主任委員,現任《中華麻醉學雜誌》總編,中華醫學基金會副理事長,楊森科學委員會麻醉學分會主任委員。她是英國皇家麻醉學院榮譽院士。她同時也是第八、九、十屆全國政協委員,第九屆全國婦聯執委。她還是2009年度中國醫師協會麻醉醫師分會“終身成就獎”、中華醫學會麻醉學分會“中國麻醉學傑出貢獻獎”、北京協和醫院“傑出貢獻獎”和2010年中華醫學會北京分會“醫學成就獎”獲得者。

  “做外科領域的內科醫生”,這是羅愛倫教授在醫學殿堂中浸淫數十年有感而發的肺腑之言,更是她50餘年行醫生涯的不懈追求,同時也是她對廣大麻醉醫生的希望和忠告。其真諦不外是將醫學各個領域中的知識融會貫通,做一個具備豐富專業知識同時擁有人文關懷精神,一心讓病人真正受益的醫生。對“生前預囑”這一話題,羅教授極為關注,並一直在為之呼籲呐喊。 

  時間:2010年6月29日10點50分 

  地點:北京協和醫院麻醉科辦公室 

  訪談人:郝新平(以下簡稱郝) 

  被采訪人:羅愛倫(以下簡稱羅) 

  綠色的手術衣、手術帽還未脫下,剛完成一台手術的羅愛倫教授精神矍鑠,除了從帽沿下露出的絲縷白發,絲毫看不出這是一個年過七旬的老人。 

  羅教授剛剛去英國參加了一個疼痛會議回來,會中很多專題是關於疼痛姑息治療。在她的印象中,以前英國有很多艾滋病病人需要臨終疼痛治療。但這次令她非常奇怪的是,倫敦一家最早開展臨終關懷的醫院,居然沒有一個艾滋病病人!“你們還收不收這類病人?”她問道。回答說,收,不過現在艾滋病就類似像高血壓這樣的慢性病,可以用藥物治療。 

  中國在開展“臨終關懷”等方麵和國外差距太大 

  羅教授說:“這就是艾滋病病人臨終疼痛治療大為減少的原因。我國對晚期腫瘤病人的疼痛治療還很少,究其原因,是我們開展得還不夠多。和他們相比,我們在這方麵差距很大。我去的這家醫院負責治療整個倫敦東北西北地區癌症晚期疼痛,雖然床位不是很多,但做得很好,無論病人還是家屬都很滿意。中國雖然也有人從事臨終關懷,但重視程度遠遠不夠。這些問題也是我要在近日向有關部門提出的議案內容之一。” 

  郝:據我所知,國外很多國家對“安樂死”立法也沒通過。 

  羅:其實我在8年前就參與了有關“安樂死”一本書的起草。雖然我國目前對於“安樂死”的合法性也還有很大的爭議,但單就“安樂死”這個概念而言,我們和國外差距就很大。在中國很多病人就算是處於“植物人”,甚至還不如“植物人”的階段,家屬或者社會也不肯放棄對其的勉強維持,從而浪費大量的人力、物力。這有概念上的差距,關鍵就是對死亡的認識。隻有在認識上統一了、提高了,才談得上立法與否。我曾經向有關部門領導建議過,我們應該在這方麵多做一點普及和宣傳。所以聽到你們“生前預囑”這個議題我非常高興,這個工作很有必要。《中國醫學論壇報》曆來致力於把新的信息和技術介紹給國內,這次也應該堅持把“生前預囑”這個概念傳遞出來。 

  讓病人“活得有質量、有尊嚴”是醫生的職責 

  羅教授說:“我們就是要宣傳‘死亡並不可怕’,每個人都會麵臨這個曆程。怎麼個走法對下一代、對家庭甚至社會最好?這就是一個概念的問題,也是一個宣傳的問題,要讓大家認識到:生命走到終點的時候,要清醒但不要痛苦。作為醫生,有責任幫助這些臨終病人行使這個權利。” 

  郝:作為麻醉學專家,您怎麼想到做起疼痛的工作了? 

  羅:這就要提到吳階平教授了。那是1993年,一次會後,吳老對我說:“羅大夫啊,你是麻醉大夫,你的責任不單是在開刀的時候不讓他疼、不讓他有知覺,更重要的是保證病人的生活質量。”這是吳老曾有過的體會,也讓我感受很深。在這以後,我就想把我們的疼痛治療搞起來。 

  我也對黃宇光教授,就是我們現在的麻醉科主任說,吳階平大夫的這個話很重要,我們要做這個工作,要使病人整個圍手術期的生活質量有所提高。當然吳大夫提的是廣義的病人的生活質量,而這也是我們醫生的天職。這是我搞疼痛的出發點和原動力,也讓我對生活質量、對死亡的認識有了很大的改變。我現在年齡大了,最不放心的是我的孫子、孫女,但我和我愛人講,我們不可能看到那麼遠那麼長,但是隻要我們死的時候沒有痛苦,就像吳階平教授說的,活著的時候有質量、有尊嚴就可以了。從這個方麵說,“生前預囑”是一件大好事,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工作。要多做宣傳,在醫院、在報刊雜誌,要經常性地結合一些具體事例進行宣傳。 

  郝:國外也開展了類似的工作嗎? 

  羅:在英國,人們在能寫或能錄音時,都做了交給孩子,以後就按照寫的、錄音的去做。這些事他交代完了,自己也會感到很輕鬆。其實,怎麼使病人生活質量好,這不單單是醫生的事,更重要是家屬,我們應該怎麼教給他們做。當然英國的設施比較完備,臨終關懷醫院啊、很多義工啊,有一整套的社會程序和製度。極大部分的晚期腫瘤病人人生的最後階段都選擇在家裏,在家人的陪伴之下,而國內第一個想法是應該選擇去醫院,包括一些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也會如此。當然這裏有曆史、文化的原因,也有社會的原因,但關鍵是沒有人去做宣傳、普及教育的事情。現在你們提出“生前預囑”,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關注它,來從事這個工作。 

  要積極正確地宣傳“生前預囑”的理念 

  羅教授說:“社會上還有一種誤解,認為‘安樂死’會帶來器官買賣的問題。我就曾經和一些人就這個問題爭辯過。在我看來,我死了,我某一個好的器官能夠讓另外一個人生活質量好一些,為什麼就不可以!因此 ‘生前預囑’這個問題要宣傳,當然某些概念在國內根深蒂固,要改變會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羅教授認為,“生前預囑”這個理念要宣傳,要讓大家理解,尤其是醫務人員要盡心盡力去做,要“敢為天下先”。生前立個遺囑對社會、對家庭都是利大於弊。給自己和家庭一個遠景,做一個“預”的安排,這個人會比較安心地走。 

  郝:在中國推行“生前預囑”會是很漫長的事,它和人們長久以來的觀念是不同的。 

  羅:醫務人員首先要有一個共同的認識,做起來。你說得對,是很難,是要走很長的路。但是有了起頭就是好事。團結有識之士來做這件事是很有必要的。你們新聞界把這個事提出來就是好事。醫療界都應該支持這件事。 

  郝:您在做麻醉工作中遇到病人或家屬提出要做什麼不要做什麼嗎? 

  羅:當然遇到過。尤其是涉及“安樂死”類似的話題,盡管很少,但還是有這種自發的現象,尤其是一些飽受痛苦折磨的病人本人。但無論如何,對於我們醫務人員來說,“治病救人,愛護生命”永遠都是第一位的,“安樂死”的指征應該嚴格掌握,無論怎麼強調都不為過,畢竟生命是這世界上最為寶貴的東西。 

  從另一個角度講,就如吳階平大夫告訴我的要重視生活質量,因此也要求我們實事求是,能治好的要盡全力去治好;肯定不能治好的,拖著耗著,隻能給病人、家庭帶來痛苦,給社會帶來負擔。尤其是現在醫療費用這麼高,給很多家庭帶來的經濟壓力可想而知。當然我們還是要反複強調,從醫生角度出發,隻要有一線可能,我們就要盡全力去挽救生命,盡醫生最大的職責。 

  郝:對於已經沒有辦法治好,病人很痛苦、生活質量很差,生命為時不多的,你會做家屬什麼樣的工作? 

  羅:前段時間南京一位結腸癌術後5年的病人來我這裏求診,疼得撞牆不想活,別的醫生都認為是腫瘤轉移了。但根據我的檢查結果我認為不存在轉移,而是術後的神經病理性疼痛,用藥後效果也不錯,我告訴他有事情可以直接和我聯係。他的精神麵貌馬上就不一樣了。晚期腫瘤病人不一樣,他們的疼痛也非常痛苦,但必須要(對他們)說清楚最後的轉歸。如果病人病情沒有希望就要盡早跟家屬談,尤其要和病人本人談。如果我們能做到這一點,也許“生前預囑”就能開展起來。要有病人本人參與這個理念。我以前碰到過一個艾滋病病人,知道自己治不好了,他說:“維持我幾天,我要做完一個事情再走。”這就把這個事情(“生前預囑”)變成了一件好事。 

  無可否認,要推動這個工作困難很大,我們要加強宣傳教育工作,積極爭取社會上更多支持,尤其是相關領導部門,這樣會對這個工作的開展有很大的幫助。我很願意和你們共同努力,去動員更多的人來加入到我們的行列,真正把“生前預囑”這項工作卓有成效地開展起來。

關鍵字:麻醉,疼痛,羅愛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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