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女,26歲,因皮膚、鞏膜黃染伴尿黃、食欲減退、乏力20天,發熱2周於2008年9月17日入院。 入院前20天患者發現尿色加深如茶色,後出現皮膚、鞏膜黃染,伴厭油、食欲減退、疲倦乏力。 入院前13天出現發熱,最高體溫39℃~40℃,下午或晚間體溫開始上升,經對症治療後體溫可恢複正常,伴有畏寒,無寒戰,伴輕咳。
當地查丙氨酸氨基轉移酶(ALT)為813 U/L,天冬氨酸氨基轉移酶(AST)為1027 U/L, 總膽紅素(TB)為220 μmol/L,直接膽紅素(DB)為167.6μmol/L。將其轉入傳染病醫院,給予保肝、降酶、退黃及支持治療,予“吲哚美辛栓劑”肛塞降溫,並給予呱拉西林鈉/舒巴坦抗感染治療3天,患者仍發熱。患者自行應用退熱藥“新癀片”1盒(3天),後出現周身皮疹伴瘙癢,停用。停藥後患者仍發熱,仍有食欲減退、疲倦乏力,尿黃、皮膚鞏膜黃染。
既往史
1年半前患者開始對花粉過敏,反複出現周身蕁麻疹。2008年4月曾口服“膚癢顆粒、依匹斯汀”1個月,皮疹消退且無其他特殊表現。患者本次發病前曾因再次出現蕁麻疹口服上述藥物2天,停藥2天後開始不適症狀。
入院查體
神誌清楚,精神尚好,營養欠佳,皮膚、鞏膜重度黃染,周身可見較密集、大小均等紅色充血性斑丘疹,疹間皮膚正常。頸部可觸及3~4個黃豆大小淋巴結,活動良好,無融合,有觸痛。結膜稍蒼白,頸無抵抗。腹平軟,無壓痛、反跳痛,肝髒肋下2 cm,劍下4 cm,質中,有觸痛,脾髒肋下5.0 cm,質中,無觸痛,肝區叩痛陽性,移動性濁音陰性,雙下肢無水腫。
相關檢查
患者入院後給予保肝、降酶、退黃及對症支持治療,並完善檢查。
血常規:WBC 2.92×109/L,N% 70.9%,L% 20.5%,紅細胞(RBC)3.22×1012/L, 血紅蛋白(HGB) 78.2 g/L, 血小板(PLT) 93.4×109/L。
肝功能:ALT 84 U/L,AST 102 U/L,總蛋白(TP) 51.7 g/L,白蛋白(ALB) 29.9 g/L,堿性磷酸酶(ALP) 213 U/L,γ穀氨酰轉移酶(GGT) 123 U/L,TB 172.8 μmol/L,DB 122.9μmol/L,肌酸激酶(CK)12 U/L,乳酸脫氫酶(LDH) 582 U/L。
甲狀腺功能未見異常;C反應蛋白15.6 mg/L;血沉11mm/h。
傷寒、副傷寒抗原檢查兩次均陰性;抗嗜肺軍團菌抗體各型均陰性;中段尿細菌培養、痰普通細菌培養、需厭氧菌血培養兩次均陰性;肺炎支原體抗體兩次均陰性;胸片未見異常;結核杆菌抗體陰性;結核分枝杆菌PCR擴增陰性;結核菌素試驗陰性;外周血找瘧原蟲陰性。超聲心動圖:心內結構及血流未見異常。
血清蛋白電泳未見明顯異常;抗體過篩:抗核抗體、抗平滑肌抗體、抗線粒體抗體均陰性,抗胃壁細胞抗體1:40;狼瘡相關抗體陰性;幹燥綜合征相關抗體均陰性;抗中性粒細胞胞漿抗體(靶抗原PR3和MPO)、抗心磷脂抗體、抗雙鏈DNA抗體均為陰性。
腹部B超:肝右葉最大斜徑16.7 cm,門靜脈主幹內徑1.0 cm,脾髒16.2×7.1 cm,肋下6.0 cm,脾靜脈主幹0.9 cm;彌漫性肝損害伴腫大,脾大,脾靜脈擴張。
2009年9月18日行骨穿骨髓細胞學檢查(取材部位為髂後上棘),髓象:①取材、塗片、染色可;②骨髓增生Ⅲ~Ⅳ級,粒係占59%,紅係占29%,粒紅比值2:1;③粒係,原粒以下可見,中幼粒細胞比值增高,漿內可見中毒顆粒;④紅係,早紅以下可見,中幼紅比值高,成熟紅細胞形態大小不等,部分中心淺染區擴大;⑤淋巴細胞形態、比例正常;⑥閱全片見巨核細胞24個,其中顆粒巨20個,裸巨4個,血小板散在小簇可見;⑦未見血液寄生蟲及異常細胞;⑧組化鐵染色,外鐵(-),內鐵(-)68%,(+)28%,(++)4%。血象:①白細胞偏少,分類粒係漿內可見中毒顆粒;②成熟紅細胞大小不一,部分中心淺染區擴大;③血小板散在可見。需厭氧菌骨髓培養均為陰性。
抗HEV-IgG兩次均為陰性;抗EBV-IgM陰性;抗CMV-IgM陰性。
2008年9月19日肝活檢結果顯示,肝竇內可見多腺泡壞死及橋接壞死,壞死帶已有早期塌陷,有的肝竇內仍可見紅細胞,存留肝細胞多明顯腫脹,少數胞漿內含膽色素顆粒,時見凋亡小體,此外可見再生的多核肝細胞,彙管區輕度擴大,炎症輕,細膽管增生不明顯。病理診斷:重度小葉性肝炎,早期修複,考慮藥物性肝損傷。
診治過程一
入院第1周患者仍發熱,最高體溫波動於38℃~39℃(圖1),於2008年9月22日開始應用頭孢他啶抗感染治療。
入院第2周體溫恢複正常(圖2)。在應用抗感染藥物的過程中患者於2008年10月2日再次出現畏寒、高熱,體溫最高41℃(見圖3),下午或晚上體溫最高,對症治療後可降至正常。
體溫下降後患者精神狀態尚好,再予需厭氧菌血培養檢查2次均陰性;咽拭子找真菌陰性;大便、尿找真菌、真菌培養均陰性;經外周置入的中心靜脈導管(PICC)管端細菌培養、找真菌均陰性;複查中段尿細菌培養陰性。
尋找發熱原因
本例患者主要表現為發熱、頸部淋巴結腫大和肝功能異常,有厭油、食欲減退、疲倦乏力及尿黃、皮膚鞏膜黃染等肝功能損傷的症狀體征,首先分析發熱原因。
1.感染性發熱
肺炎 患者發熱時伴有輕咳症狀,無明顯咳痰、胸痛、胸悶、憋氣等不適,雙肺呼吸音清,未聞及幹濕音。外院及入院後檢查:肺炎衣原體抗體、支原體抗體、抗嗜肺軍團菌抗體各型均陰性,胸片未見異常,痰普通細菌培養檢查兩次均陰性。患者入院第3周再次出現畏寒、高熱時複查胸片仍未見異常,咽拭子找真菌陰性,考慮由肺部細菌、真菌、肺炎衣原體、支原體、嗜肺軍團菌感染導致患者發熱的可能不大。
膿毒症 患者雖畏寒、高熱,但精神狀態尚佳,無明顯感染中毒症狀,血常規示WBC未升高,反而降低,中性粒細胞百分比也未升高,多次需厭氧菌血培養、骨髓培養均為陰性,大便、尿找真菌,真菌培養均為陰性。考慮感染所致患者發熱的可能性不大。
結核 患者既往無肺結核及其他部位結核病史,且本次入院胸片檢查未見異常,血沉不快,結核杆菌抗體陰性,結核分枝杆菌PCR擴增陰性,結核菌素試驗陰性,考慮由結核杆菌感染導致患者發熱的可能性不大。
感染性心內膜炎 患者既往無心瓣膜病病史,亦無感染性心內膜炎的其他危險因素,未聞及心音改變及病理性雜音,皮膚黏膜未見淤點、淤斑,超聲心動圖示心內結構及血流未見異常,考慮急性或亞急性感染性心內膜炎導致患者發熱的可能性不大。
急性傳染病 患者無傳染病接觸史,院內外檢查顯示,傷寒、副傷寒、麻疹、布氏杆菌感染等急性傳染病導致患者發熱的可能性不大。
瘧疾 患者無瘧疾疫區停留史,且發病時間為我國北方9月下旬,無明顯的寒戰、高熱、大汗等瘧疾典型表現,肝功能示總膽紅素最高達348.8 μmol/L,不支持溶血引起的黃疸,外周血找瘧原蟲陰性,考慮瘧疾導致患者發熱的可能不大。
2.非感染性發熱
血液係統疾病 本例患者經骨髓細胞學檢查、淋巴結組織活檢及肝活檢證實,由急性白血病、惡性組織細胞增生症及淋巴瘤導致發熱的可能不大。
結締組織病 患者既往無結締組織病病史,相關檢查中血清蛋白電泳、抗體過篩、狼瘡五項、幹燥三項、抗中性粒細胞胞漿抗體、抗心磷脂抗體、抗雙鏈DNA抗體等免疫學方麵的檢查未見明顯異常,考慮結締組織病導致患者發熱的可能不大。
圖4 淋巴結活檢病理結果(高倍視野)可見片狀增生的單核樣組織細胞及大片狀壞死,壞死組織中可見多量核碎片
圖5 淋巴結活檢病理結果(低倍視野)淋巴組織增生活躍,可見片狀增生的單核樣組織細胞及大片狀壞死,此圖所示為壞死組織與正常淋巴組織的交界
圖6 患者入院第4周體溫變化曲線
尋找黃疸原因
1. 溶血性黃疸
患者無腰痛、醬油色小便等溶血表現,再次出現高熱時血紅蛋白水平未見波動,且患者總膽紅素最高達348.8 μmol/L,不支持溶血引起的黃疸。
2.膽汁淤積性黃疸
患者無大便顏色灰白,肝功能以ALT、AST、膽紅素升高為主,ALP、GGT輕度升高,腹部B超未見肝內外膽管梗阻,膽汁淤積性黃疸的可能性不大。
3.肝細胞性黃疸
患者有明顯厭油、食欲減退、疲倦乏力、尿黃、皮膚鞏膜黃染等肝功能損傷的症狀、體征,化驗檢查提示肝功能損傷明顯,膽紅素大幅升高,考慮肝細胞性黃疸的可能性較大。患者肝髒損傷的原因考慮如下。
急慢性病毒性肝炎 患者既往無慢性病毒性肝炎病史,且本次發病院內外查甲、乙、丙、戊型肝炎病毒抗體均為陰性,不支持急慢性病毒性肝炎導致的肝髒損傷。
酒精性肝病 患者無長期大量飲酒史及近期大量飲酒史,酒精性肝病的可能不大。
自身免疫性肝病 患者既往無自身免疫性肝病病史,免疫學相關檢查指標未見異常,自身免疫性肝病的可能不大。
遺傳代謝性肝病 患者無遺傳代謝性肝病家族史,肝活檢亦除外遺傳代謝性肝病。
藥物性肝損傷 患者本次發病前曾自行服用“膚癢顆粒、依匹斯汀”,服藥後第4天出現厭油、食欲減退、疲倦乏力、尿黃、皮膚鞏膜黃染等肝功能損傷症狀,周身可見斑丘疹,考慮有藥物性肝損傷的可能,最後肝活檢證實為藥物性肝損傷。
診治過程二
患者頸部淋巴結腫大較入院時更為明顯,仍有壓痛。為明確診斷,2008年10月7日對其進行頸部淋巴結活檢。
病理回報:淋巴組織增生活躍,可見濾泡結構,部分區域結構不清,可見片狀增生的單核樣組織細胞及大片狀壞死,壞死組織中可見多量核碎片。
免疫組化染色結果顯示:CD3大部分淋巴細胞(+),CD20部分淋巴細胞(+),增生單核組織細胞CD68和溶菌酶(+),Ki-67[30%(+)],EB病毒潛伏膜蛋白1(-)。
患者病理結果符合組織壞死性淋巴結炎(圖4、5)診斷。
2008年10月5日患者夜間體溫達到41℃,在繼續應用抗感染藥物的同時,臨時給予地塞米鬆5 mg靜推,對症處理後體溫恢複正常。
自2008年10月6日後體溫一直正常(圖6)。經保肝治療後患者肝功能明顯好轉,出院前複查ALT 29 U/L,AST 62 U/L,TP 61.1 g/L,ALB 35.7 g/L,ALP 118 U/L,GGT 72 U/L,TB 58.8 μmol/L,DB 38.2μmol/L,2010年4月底電話隨訪,患者未出現疾病複發。
什麼是組織細胞壞死性淋巴結炎
組織細胞壞死性淋巴結炎(HNL)又稱壞死性淋巴結炎,是由菊池(Kikuchi)和藤元(Fujimoto)等於1972年在日本最先報道,又稱菊池病。該病在日本發病率較高,約占頸部淋巴結活檢的10%,歐洲和我國於20世紀80年代初始有報道。由於HNL臨床症狀無特異性,病理形態也可不典型,易與惡性淋巴瘤、淋巴結結核、貓抓病等疾病混淆。
臨床特點
HNL好發於青年女性及兒童,男女比例約為1:4;多數有發熱,體溫多在38℃~39℃之間,部分可持續高熱達40℃以上,熱程2~6周,也可數月以上,呈稽留熱、弛張熱或不規則熱,熱程長但患者精神狀態尚佳,常伴有上呼吸道感染症狀。
局部痛性非化膿性淋巴結腫大,以頸部多見,耳前、腋下及腹股溝處等淺表淋巴結及腸係膜淋巴結也可受累,少數可出現全身淋巴結腫大,淋巴結為1~3 cm左右,無粘連、融合,可活動,常有壓痛,熱退後縮小或消失,再發熱時又腫大。
約30%的患者皮膚受累,皮疹為多形性,可表現為丘疹、斑丘疹、多形性紅斑、硬結性紅斑,甚至出現係統性紅斑狼瘡的皮膚表現。少數可出現肝脾腫大、肝功能受損,ALT、AST、LDH增高。外周血白細胞計數及中性粒細胞計數下降,可伴有貧血和血小板減少,多為小細胞低色素貧血。骨髓象增生良好,骨髓粒、紅、巨核係均以增生活躍為主。血沉不快。
病理特征
本病最終依靠淋巴結活檢確診。病理特征如下。
①病變主要位於副皮質區或皮質區,淋巴結結構未被完全破壞;②散在或大片碎屑樣凝固性壞死,壞死灶周圍組織細胞反應性增生,形態多樣(包括新月形細胞、多形性組織細胞、免疫母細胞、漿細胞樣單核細胞、小淋巴細胞等)並有明顯吞噬現象和淋巴細胞母細胞化現象;③無中性粒細胞及嗜酸性粒細胞浸潤;④病灶周圍豐富的小淋巴細胞及散在的組織細胞、免疫母細胞共同形成“星空”現象;⑤有的淋巴結內可見到壞死灶被肉芽組織取代的修複現象;⑥細胞外可見豐富的凋亡小體;⑦免疫組化顯示小灶性或簇狀CD68或MPO陽性細胞。
治療及預後
HNL是一種自限性疾病,一般1~2個月可自行緩解。臨床以對症治療為主,抗生素治療無效,糖皮質激素是最有效的治療藥物,可迅速緩解症狀、縮短病程,絕大多數患者對激素治療敏感,發熱症狀在短期內緩解和消失,淋巴結逐漸縮小。本病複發率低,預後良好。
■小結
患者為青年女性,畏寒、發熱,體溫較高,但精神狀態尚佳,無明顯感染中毒症狀,有頸部痛性非化膿性淋巴結腫大,肝脾腫大且有皮疹,ALT、AST、LDH升高,外周血WBC及中性粒細胞計數減少,多次血和骨髓培養均陰性,結核菌素試驗陰性,抗生素治療無效、糖皮質激素療效好,考慮組織細胞壞死性淋巴結炎可能大,最後經淋巴結病理活檢確診。筆者認為,患者出現肝、脾腫大,ALT、AST、LDH升高,可能部分與組織細胞壞死性淋巴結炎有關,患者本次發病可能與蕁麻疹發病及應用藥物有關。[0540501]
(北京大學人民醫院肝病科 北京大學肝病研究所 宋廣軍 房繼蓮 馬慧 李曉波 封波 饒慧瑛 王豪 魏來 病理科 孫昆昆)